抖圈

标题: 蓬莱鬼话(护工)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蓬莱鬼话    时间: 2023-2-26 22:12
标题: 蓬莱鬼话(护工)
有一种精神疾病,叫孟乔森综合症,大家可能对这个病症比较陌生,方便大家理解,换一种说法,孟乔森综合症又名「住医院癖」。

林晖的妈妈,就患有这种精神疾病。

对了,林晖是我最好的朋友兼同事。我是怎么知道他妈妈的情况的呢?得从我俩刚认识没多久,还一起在市分局大队工作的时候说起。

那时,我俩接触了一起养老院护工虐待老年人的案子。

(一)

孟乔森综合症的患者,通常有几个特点。

第一,患者喜欢说谎,向他人尤其是医生提供虚假的症状。

第二,患者为了圆自己说的谎言,不惜破坏自己的身体,使自己看上去仿佛真的产生了谎言中的症状。

第三,患者会反复前往不同的医院,凭借医生及亲友的嘘寒问暖和悉心照料,获得内心的满足感。

我与这种称不上常见的精神病症,原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,直到我开始给姥姥找养老院。

我趁着在队里午休的时间,和林晖提了一嘴,他马上给我推荐:「送我妈住的养老院去啊,条件贼棒!」

我姥姥生我妈的时间早,我妈生我的时间也早,所以那时候,姥姥比起其他当姥姥的同辈人,年纪要小,身体也不错,本来是不需要住养老院的,可是啊,爸妈工作忙,我的工作也忙,姥姥耐不住寂寞,就想着去养老院里,和其他老人聊聊天儿,有个伴。当晚辈的,当然要满足姥姥的提议了。

林晖的情况和我相反,他妈妈快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他,年纪已经不小了。在公安系统工作的,哪几个能抽得出时间陪伴父母,所以林晖就暂时把他妈送养老院去了,寻思着等年后相个亲,结婚了以后,就把他妈接回家,让媳妇儿照料。

林晖推荐了,我当然得去看看。周末,他就带我去那个养老院了。

养老院位于郊区,但是交通很方便,大公路直通市内,也就半个小时车程。周围绿化很好,空气清新,别说老年人了,就我一个年轻人,都喜欢这样的环境。

路上,林晖和我说起了他妈妈的情况。林姨六十岁出头,丈夫是刑警,在林晖很小的时候,就在岗位上过度劳累,牺牲了,林晖算是子承父业。林姨的工作也很伟大,是名护士,03 年在北京一线抗击过非典。林姨的身体特别不好,需要人悉心照料,这也是林晖把她送养老院的另一个原因。

不过,说来也奇怪,在林晖印象中,从他小时候记事开始,林姨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,轻点的时候,或是打喷嚏,腹泻,重点的时候,要么头疼,要么脊椎疼,仔细回忆下来,林姨的全身上下,就没有哪个地方没出现过问题的。

「我妈一年下来,得做两次胃镜,两次肠镜,好几次胸透,核磁共振也做过不少,天天跑去打针,打吊瓶。」林晖一边开车,一边叹气,「但是最后查出来,啥事儿没有,可你说,哪个健康人会成天这里疼,那里疼。」

当时,林晖和我都不知道林姨患有孟乔森综合症。

养老院里有许多腿脚不方便的老人,整天坐在轮椅上,歪着头,脖子上的围巾流满了哈喇子,林晖打趣,说希望自己以后老了,千万别这样。

我们抵达养老院后,正好是中午,是大家的午饭时间,护工们正在喂那些动作不方便的老人吃饭,其余身体利索的老人,自己坐在食堂的餐桌里用餐。我和林晖找了一圈以后,没有找到林姨。

林晖当下叹了口气:「别又是哪里不舒服了。」

向院里的护工一打听,果然,林姨今天一大早就发烧了,体温一量,三十九度五。

年纪这么大了,发这么高的烧,可不是什么小问题。林晖立马拉着我去林姨的房间找人,正好,一个护工刚好从房间出来,我们拉住她,从她口中得知了林姨的状况。已经大中午了,林姨的烧刚刚退下来一些,但是身体还比较虚弱,饭也吃不下,刚喝了几口粥,又吐了,这会儿正躺在床上休息呢。

我和林晖进屋的时,林姨没有睡着,半躺着,眨巴着眼睛看手机,刷抖音,手机音量很大,只穿着单薄的睡衣,被子也没有盖好。

「妈!你怎么不好好休息!」林晖喊了一声,连忙过去给林姨盖被子。

我站在门口,还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,后来我才知道,我没有看错。当时,林姨见林晖关心地责备她,她先是楞了一下,而后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,但很快,她就恢复了正常。

林姨咳嗽得嗓子都哑了,看样子没有休息好,眼睛里全是红血丝。林晖向她简单地介绍我以后,就让我自己去四处转转,他留下照顾她。

我出了房间,满脑子全是那个诡异的笑容。

我四处溜达,把养老院的情况打听清楚了。养老院还挺大的,一共收纳了一百来个老人,护工有三十多个,平均下来,一个护工照料三个老人,伙食、住宿条件都挺好,平时还会请一些唱戏的、唱歌的志愿者来给老人解闷。而且,养老院的管理很人性化,他们怕老人成天面对同一个护工,很闷,所以没有给老人指定对应的护工,而是大家共同照料,这样能保证老人的新鲜感。所以,这个养老院对护工的要求也很高,每一个护工都需要对一百来号老人的情况知根知底,方便随时上手照顾。

当然,养老院的价格也不低。我找了一个角落,拿计算器好好地计算了一番以后,还是咬咬牙,决定把姥姥送到这里来。

不过,我正准备去院长办公室交定金的时候,忽然听见办公室里非常喧闹,还有茶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。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,只是出于职业本能,担心出事儿,才把耳朵凑上去的。

「你们养老院出了这档子事,就赔这点钱,打发要饭的呢?」我第一句听到的是一个非常尖锐的女声。

「五十万,一分钱不能少,不然我就把事情捅出去,看还有谁敢来你们这里住!」这是我第二句听到的话,是一道挺无赖的男声。

我的心一紧,忽然意识到,这个养老院出问题了。

也正是因为当时我的偷听,才让护工虐待老人的案子,浮出了水面。

(二)

我一边偷听,一边给林晖发了条短信,喊他来,没一会儿,他就跑来了,他就那性格,见了谁都喜欢大老远地喊,我提前给他打手势,他一下子明白了,闭上都张了一半的嘴,跑到我边上,加入了我的偷听队伍。

听声音,屋里一共有三个人,一个是院长,男的,另外是一男一女,听交谈内容判断是夫妻。交谈的全程,院长都忍气吞声,好言好语,连音量都不敢放太大,而那对夫妻就不一样了,不依不饶的,隔上几分钟就要砸杯子啊什么的,动静不小。

我们偷听了大约十来分钟,差不多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。

这对夫妻把男方的妈妈送来了养老院。他俩可不怎么孝顺,尤其是这儿媳妇儿,尖酸刻薄,当然,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,对老婆言听计从。他们俩把老人送来养老院以后,已经整整两年没来看过老人了,养老院的费用也拖欠了一年,院长在与他们交谈时提起,养老院多次给他们打电话催费,他们都故意不接。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前些天,他俩终于想起有这么一个老母亲,总算肯来看望老人了,没想到,这一看,出事儿了。

夫妻俩发现老人的手臂上、大腿上,有很多针孔和淤青。

林晖听的义愤填膺:「老人被虐待,怎么听这夫妻俩像发现了商机一样,我看,他们巴不得老人被虐待,多索要点钱吧!」

我俩听不下去了,门也没敲,直接推门进去了。

院长和夫妻俩看到我们,都先是傻了眼,而后,女人扬着嗓子呵斥我们:「没看见我们在谈事儿吗,谁让你们进来的!」

男人跟着起哄:「就是就是,赶紧出去。」

林晖一点也不客气:「怎么,我们挡着你俩发财了?」

夫妻俩的脸色一下就黑了,男人撸起袖子,眼看就要动手了,我直接把警察证掏了出来,男人看了一眼,怂了,愣在原地。

女人也慌了,结结巴巴地问:「你们是……」

林晖气得差点爆粗口:「不认字儿啊,『人民警察证』!」

夫妻俩顿时老实多了,站在一旁,不敢说话。林晖又看向院长,骂道:「亏我还把我妈交代在你们这儿,你们竟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!」

这下,轮到院长紧张了,支支吾吾,半天才憋了一句:「警察同志,能通融通融吗?」

「晖子,你给队里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。」我说着,问院长,「我要去看看受害者。」

院长和夫妻俩面面相觑,最后同意了。

这里给大家科普一下,这个案子,公安机关立案和检察院提起公诉,都不能以虐待罪的罪名去操作,不出意外的话,犯罪嫌疑人最后会被追究故意伤害罪或者虐待被看护人罪,因为虐待罪的犯罪主体是共同的家庭成员,也就是家庭成员之间的虐待,才符合法律意义上的虐待罪。另外,插播点题外话,虐待罪属于告诉才处理的案件,既「民不告,官不究」,受害者被虐待后,如果选择不提起诉讼,司法机关是不可以提起公诉和追究刑事责任的,当然,受害者因为被胁迫、因精神及行为能力缺陷而无法告诉、虐待致人重伤或死亡等情形除外。

林晖给队里报告以后,当即联系了养老院所在辖区的派出所立案侦查,我们负责配合。

夫妻俩的妈妈姓彭,叫她彭阿姨吧,已经住进医院了。

我们见了彭阿姨和给她检查的大夫,大夫告诉我们,彭阿姨身上的针孔和淤青大多都是旧伤(由于老年人年纪大了,所以但凡身上有点疤痕,是不可能完全消退的),最新的伤全在大腿上,是几道淤青,像是被人用手掐出来的。

说实话,彭阿姨的伤情并不严重,至少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地步。不过,夫妻俩就像捡了个大便宜一样,本着不住白不住的心理,已经让彭阿姨住了好多天了,各项检查也是从头到尾都做,一项都没漏。

彭阿姨有老年痴呆,非常健忘,说话也不利索,就连夫妻俩是谁都忘记了,更甭提能说清是谁往她身上扎针孔了。

我问院长知不知道是谁干的,院长马上摆手,说院里给招来的护工挺高的薪资,所以年纪一般都在三十多岁,受过专业的培训,性格也都很好,很有耐心,他实在想不通有谁会干这样的事儿。

加上我前面介绍过的,养老院没有给老人指定对应的护工,所以,三十多号护工,谁都有可能是始作俑者。

彭阿姨被虐待的事儿,目前除了我们,院里没有其他人知道。夫妻俩为了趁机敲诈院长更多钱,在没有谈拢价格前,把这当筹码,不会宣扬出去,而院长担心这事儿给养老院带来不好的影响,也不敢对外界任何人提,就想着偷偷把事情先平息了,再慢慢找到虐待老人的那个护工,开除了事。

「我要看监控。」林晖马上说。

「监控看是可以看,不过,这几天,我已经把监控翻遍了,什么也没发现。」院长老实回答我们。

养老院的公共区域,的确安置了不少监控摄像头,但是个人区域,比如澡堂、房间、卫生间等地方,是没有而且不可以安装监控摄像头的。其实,用脑子想想也知道,肇事者总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虐待彭阿姨,肯定是事先把彭阿姨带到没有人的地方了。

而且,肇事者挺有脑子的,挑了彭阿姨下手。可怜的彭阿姨,老年痴呆,记性差,话也说不清楚,如果不是我们发现了这起案子,很可能就要白白受欺负了。

想到这里,我突然有些紧张:「院里像彭阿姨这样,有老年痴呆或者表达能力有问题的老人,有几个?」

院长思索了片刻,告诉我们,差不多有十来个。

「请个大夫去养老院,给他们都查查。」我提议。

林晖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心安,显然明白了我的用意和揣测。

(三)

还记得林晖的妈妈吗,看到这里,大家可能觉得养老院的虐待案和孟乔森综合症没什么关系,其实不然。

我们带大夫回养老院以后,兵分两路,所里的同志带着大夫给符合条件的老人检查身体,我和林晖去调监控录像。

约摸十几分钟,我们把监控录像全都拷贝下来以后,大夫也大致检查完了。果不其然,又有六名患有痴呆和言语不清的老人被发现身上有诸多针孔和淤青,其中一个老年人最严重,脚底都烂了,痂皮掉了不少,痂皮下还有新的伤口,目测是被人用小刀划的。

「我真他妈奇了怪了,你们院里给他们洗澡的时候,就没发现他们身上有伤吗?」林晖知情以后,怒上心头。

院长赶紧找了几个护工,询问情况,这一问不知道,一问吓一跳。彭阿姨和其他六名受害者,虽然痴呆、说不清话,但吃饭、洗澡、睡觉这些几十年养成的习惯,并没有受到影响,所以,不管是轮到谁照顾他们洗澡,都是象征性地把他们扶进澡堂,等他们自个洗完穿了衣服,再象征性地扶出来。

至于为什么这么不上心,被询问的几个护工面面相觑,谁也说不出具体原因。其实,不说也知道,嫌弃他们老,嫌弃他们脏呗。恐怕,只有那些真的连动都不能动的老人,这些护工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他们端屎端尿和洗澡。院里的三十多个护工已经达成了这种浑水摸鱼的默契,只不过谁都没有说破罢了,连养老院的管理层都隐瞒了。

直到这个时候,我和林晖才反应过来,这个养老院已经蛀了,招来的护工全是被优越的薪资条件吸引来的,拿着这么高的工资,却从心底嫌弃老人,而且,不是一两个护工这样,这种病态的心理,已经传染了整个养老院。

林晖气得全身发抖:「我怎么会让我妈住在这样的地方!」

忙了一下午,天快黑了,派出所立案后,暂时关闭了涉事的养老院,恰好,养老院给所有护工包吃包住,谁也没有理由借机离开。这下,院长彻底没有办法隐瞒养老院的这桩丑事了。派出所还一一通知其余六名受害者老人的家属,不过,这六名老人的家属无一例外,全都在外地,最快都只能第二天赶回来。

晚上,林姨的烧彻底退了,林晖本来打算当晚就把她接回家去的,但是她拒绝了。她听说有护工虐待老人,也是吓了一跳,说至少要待到案子破了,找到那个天杀的肇事者。

我劝林晖:「晖子,林姨的烧刚退,身体不舒服,改天再搬吧。所里已经派人关注这里了,不会出事儿的,而且,你没发现吗,肇事者只敢对那些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老人动手。」

林晖拗不过林姨,加上被我劝住了,跟我离开了养老院。

我们没有马上回家,而是去辖区的派出所看从养老院拷回来的监控录像。去的路上,林晖一边握着方向盘,一边痛骂养老院的护工,而我的脑袋里装着的,除了刚发现的这桩虐待案,还有就是白天时,林姨那抹诡异的笑容。

我犹豫了很久,对林晖说:「晖子,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讲。」

我也没打算等林晖同意,马上就把我看到的这个事和林晖说了。

林晖想都没想就回答:「你丫看错了吧,你以为是恐怖片啊,还诡异的笑容呢。」

「你知道我为什么先劝你回来吗?」我说,「晚上,我在林姨的房间里,看到了很多冰袋。」

车子刚好停在派出所门口,林晖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样了,示意我继续说下去。

我说的是真的,晚上,就在林晖劝林姨回家去住的时候,我在林姨的床底看到了一个脸盆,脸盆里装了好多个冰袋,就是用来邮寄生鲜食品用的那种冰袋,冰袋还鼓鼓的,没有融化,显然是刚拿到房间没多久。

林晖犯了糊涂:「我妈没事儿拿那么多冰袋干啥?退烧用的?」

我摇头:「物理退烧,哪里用得上那么多冰袋,而且,林姨的烧不是已经退了吗?」

就算是林姨担心半夜又烧起来,也不会天刚黑就拿那么多冰袋进屋,屋里温度高,冰块是会融化的。

林晖掏出手机,看样子是想打电话问清楚,不过,思虑片刻后,放下了手机:「先去看监控录像吧,我顺道看看我妈平时在养老院都干了些啥。」

养老院里的监控摄像头是最普通的那种,没有联网,拍下来的监控,每七天就会被覆盖,所以,我们只能看到最近一周在养老院里发生的事。

正如院长说的那样,监控录像根本没有记录到肇事者虐待七名老人的画面,而在公共区域,与老人有接触的护工特别多,而且从表面上看,都挺客气和细心的,没有什么问题,无法猜测谁是肇事者。

养老院里的监控盲区也有不少,我们翻看过所有的监控录像后推测,肇事者每次对七名老人实施虐待,肯定都往监控盲区走,最后到达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,以免途中被记录下嫌疑。

我和林晖没从监控录像里得到什么线索以后,就专门在录像里寻找林姨的身影,这一找,我们发现了好几段可疑的片段。

片段一:五天前,林姨偷偷摸摸进了厨房,在厨房偷偷泡一种药粉,但是录像比较模糊,看不清药粉的包装袋,泡完以后,四下观察,确认没人以后,偷偷喝了药,最后偷偷洗了杯子,偷偷出了厨房。

片段二:三天前,林姨偷偷走到廊尽头,鬼鬼祟祟地四处观察,而后偷偷用手指抠自己的喉咙,在走廊上吐了一坨呕吐物。

片段三:晚上,林姨拿着脸盆偷偷进了厨房,确认四下无人后,偷偷从冰箱拿了好几个冰袋放进脸盆里,用抹布盖上,偷偷出了厨房。

没错,几个片段都能观察出一个词:偷偷。

(四)

先说回虐待罪。

这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,选择受害者的类型非常明确,一共七名受害者,都有两个共同特征。

第一,受害者患有老年痴呆等相似疾病,以及表达能力缺失,但又具有一定的自理能力,比如可以自己洗澡,犯罪嫌疑人知道养老院的风气,选择这样的目标,既可以保证老人忘记或根本不理解虐待行为,不会往外说,又可以保证其他护工不会发现老人身上有伤。

符合第一点特征的老人,院长大致说了个数:十几个。但是,并不是所有符合第一点特征的老人都是肇事者的目标,犯罪嫌疑人选择的虐待对象,还符合第二点特征:家属均在外地,或长期没有回养老院看望老人,这样可以保证老人家属对老人被虐待之事毫不知情。

第二天天一亮,我和林晖就去了养老院,所里的同志已经率先抵达了,正给养老院里所有的老人、护工、管理人员做笔录,听说林姨又发烧了,林晖去简单看了一下,又马上回来加入询问工作了。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,谁都声称不知道被虐待的老人是怎么回事。

同时,所里的同志把整个养老院翻了个遍,每个房间都地毯式搜查了,诸如针筒、针头一类的作案工具,啥也没找到。我推测,当彭阿姨的儿子和儿媳来的第一天,肇事者就怕东窗事发,赶紧把作案工具给丢了,倘若彭阿姨的儿子和儿媳,哪怕是院长,他们当中有一个人选择立即报警,我们都还能去附近查找被丢弃的作案工具,再根据作案工具上面的指纹或者体液,锁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。如今,过去这么多天,我们上哪儿找作案工具去,恐怕早就被垃圾回收站处理了。

「这要怎么办?难不成,指望犯罪嫌疑人自首?」林晖有些慌。

下午,七名受害者老人的家属都赶到了。当然也包括彭阿姨的儿子和儿媳妇儿,在这对夫妻的煽动下,受害者家属在养老院门口拉起了横幅,用大喇叭一遍一遍地喊话,誓要把事情闹大。

市局得知了消息,高度重视,让我们队里和辖区的派出所要妥善安抚受害者家属的情绪,更重要的是尽快破案,找出犯罪嫌疑人,给受害者老人和他们的家属一个交代。

这起案子,不是凶杀案,听着没那么复杂,可事实上,既没有有效的监控录像,又没有目击证人,更没有留下作案工具,而受害者也无法描述出施虐者的身份,有的痴呆到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虐待了,这对肇事者来说,简直可以说完美得不能再完美。

就这样,大家焦头烂额了一天,天又黑了,基本可以说是颗粒无收。

晚上,我和林晖抽空去了林姨的房间,陪林姨说话。我们俩都心不在焉的,时不时往林姨的床底偷瞄,昨天看到的那些冰袋,已经不见了。

「妈,你怎么又发烧了?你真的得好好照顾自己,我太忙了,没法总是陪在你身边,你身体老不好,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。」林晖拉着林姨的手叹气。

林姨回答:「傻孩子,我当然知道你关心我了,我的烧已经退了,接下来会好好照顾自己的。」

我又看到了,林姨回答的时候,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,尽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,但那一瞬间的笑容,还是让我觉得有些背脊发凉,真的太诡异了。这一次,不仅我看到了,林晖也看到了,他本来打算问问林姨在监控录像里偷偷泡药、抠喉咙、拿冰袋是怎么回事的,但他察觉到异常后,啥也没问,找了个借口,转过头,向我隐蔽地使了一个眼色后,带着我出去了。

刚一出门,林晖就担心得愁眉不展:「我妈这是怎么回事啊!她这么奇怪,该不会和养老院里的虐待案有关系吧!」

「你想什么呢,这都哪儿跟哪儿啊!」我翻了个白眼,「你是你妈的儿子,你还不相信她啊?」

「那她偷偷摸摸干那些事儿干嘛啊,还有,刚刚说话说的好好的,怎么突然就笑得那么不正常?」林晖越想越担心,「你说,我妈年纪大了,该不会精神也有些问题了吧?不行,我得给她请个心理医生,或者精神科的大夫。」

林晖的话提醒了我,这起虐待案,可能还真的需要一个研究心理、精神病学的专家介入。虐待老人的人,心理一般是病态的,或是过往的悲惨经历,或是本身患有某种精神和心理障碍,导致他产生了虐待老人的动机以及满足感。

这起案子,我们连大致的怀疑对象都没有,或许也只能从分析每一个人的过往经历、性格和心理品质入手了。

我第一时间向队里递交了申请,又给我的师姐穆夏打了个电话。

我读本科的时候,穆夏师姐读研究生,修的是犯罪心理学和司法精神病学,毕业以后,在一家比较出名的精神病专科医院工作,常年参与司法机关所需的精神病鉴定和判别。

申请通过以后,我和林晖当晚就去了穆夏的家里,简单介绍了一下工作。

穆夏很爽快地就答应了:「我要一一见见这些护工,问她们一些问题,不过,在见她们之前,你们需要把每个护工的资料,尽可能详细地整理出来,我得先分析分析,包括她们的家庭背景、求学经历、求职经历,最好能联系上她们的朋友,从她们的朋友哪里再了解一下,事无巨细,能了解什么,就了解什么。」

我点头:「师姐,这些我都懂,我已经让所里的同志去干了,争取这两天就给到你。」

穆夏又提了一个要求:「我还要看每个受害者身体受害部位的照片。」

林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,厚着脸皮请穆夏师姐为她答疑解惑,分析分析林姨是怎么回事。

穆夏听了林姨的情况介绍以后,眉头忽然皱了起来:「从年轻的时候,就经常生病?」

「是啊,这有什么问题吗?」林晖不解。

「我怀疑,仅仅是怀疑。嗯……你们听说过,孟乔森综合症吗?」

(五)

孟乔森综合症是一种很少见的精神心理疾病,病因不明,至少没有定论,通常认为与患者早年不安全的依恋关系有关系,同时,该病的患者中,有许多具备有专业或略微专业的医学知识或常识,由此可以利用医学手段,将谎言中的病症坐实得惟妙惟肖。

难怪,我看见林姨两次「诡异」的笑,都发生在林晖表达了自己的关切时,原来,那是直击心灵的满足感。

林晖一听,完了,中招了。林姨的丈夫过世得太早了,这不就是早年依恋关系不安全吗?林姨年轻时是一名护士,这不就是具备专业的医学知识吗?

监控摄像头录下的三个奇怪的片段,也有了解释:林姨偷泡给自己喝的药粉,很可能是泻药一类的东西;林姨抠自己的喉咙,是为了催吐;林姨在烧退了的情况下偷拿冰袋,是为了捂身体,让自己继续着凉。

穆夏安慰:「这只是我的推测啦,究竟是不是,还得进行专业的鉴别呢。」

「是的话呢?」林晖愁眉不展,「我是说,如果是的话,有办法治疗吗?」

「这种患者,通常伴随患有抑郁症或其他精神疾病,听你的描述,你妈妈的精神状况挺正常的,你放心吧,就算真的患了这种病,也是可以治好的。」穆夏给林晖吃了一颗定心丸。

接下来两天,所里的同志就按照穆夏的要求,去整理所有护工的资料了。中队比较忙,我和林晖同时还着手其他案子。那两天,林晖没有去养老院,也没敢给林姨打电话,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处理,还十分自责,时不时就找我倾诉,说他爸牺牲得早,他这个做儿子的,没有担起责任,好好照料林姨,需要让林姨糟蹋自己的身体,佯装生病,从别人的嘘寒问暖当中寻求满足感。

第三天,所里的同志终于把资料整理的差不多了,我立马给穆夏发了过去。傍晚,穆夏看完资料以后,跟随我和林晖一同前往养老院。

路上,穆夏对我们说,她看了这么多护工的资料以后,重点怀疑三个人。

第一个人 A,女性,三十岁,专科学历,家庭条件富有,疑似因为父母生了二胎导致家庭关系不和睦,毕业后就与外出闯荡,闯荡来,闯荡去,来养老院做了护工。放着优渥的家庭环境,来当护工,确实有些奇怪,而且,虽然 A 的学历不高,但好歹读了专科,有更轻松的赚钱途径,更让穆夏产生怀疑的,主要是因为 A 在大学期间选修的护理学第二学历,这与 A 的主修专业南北摸不着边儿。

第二个人是 B,女性,三十二岁,高中学历,家庭条件一般,有案底,盗窃罪,盗窃的物品是狗。对了,狗虽然是生命,但在司法实践中,是把狗当作财产来处理的。穆夏为什么会怀疑她呢,很简单,所里的同志查了 B 的案底后,发现 B 把狗盗走后,实施了虐待,也就是说,B 是有虐待动物史,案底里的照片,惨不忍睹。

第三个人是 C,女性,三十四岁,初中学历,家庭条件一般,父母在早年间双亡,初中毕业后,一直在缝纫厂当工人,工资很低,去年疑似因为养老院丰富的薪资被吸引,来这里入了职。我和林晖没太理解穆夏为什么会怀疑她。

七名受害者家属还在喋喋不休地闹着,实话实说,虽然我同情他们,也理解他们,但是,他们的做法,确确实实有些干扰到我们的正常办案了。

我们抵达养老院后,穆夏坐在办公室里,与那么多护工分别一一谈话,应穆夏的要求,没有旁人在场,所以,我们也不懂穆夏和她们谈了什么。

穆夏怀疑的三个护工,被排到了最后。

我们在等待的过程中,林晖实在担心林姨,于是决定去找林姨谈谈。没一会儿,我就听到了林晖的呵斥声,我赶紧跑去林姨的房间。

当时,房间里除了林晖和林姨,还有另外一名护工,正是穆夏怀疑的护工 A。林晖抓着护工 A 的手腕,护工 A 吓得瑟瑟发抖,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,注射器里装着不知名的液体,看样子,A 正要给林姨注射。

「院里不是没找着针筒吗?」我非常疑惑。

林姨主动说:「我上网买的,今天刚到。」

林姨想劝林晖罢手,但是林晖哪里受得了,继续大声呵斥:「你给我妈注射的什么?」

A 不敢说谎,说了一种药水的名字(并非管制药水,但安全起见,不能说具体名称),而林姨对这种药水过敏,注射以后,会产生过敏反应。林晖听了,气得火冒三丈,从身上掏出手铐,把 A 往外拖,一边拖还一边吼:「还查什么查,虐待老人的肇事者找着了,不就在这里吗!」

穆夏听到动静,也跑了出来,了解事情的经过后,观察了护工 A 的表情许久,让林晖先别着急。

我也劝林晖:「可能还有隐情,你忘了,肇事者挑虐待目标是有特征规律的,怎么会选择林姨动手呢?」

林晖暂时被我劝住了,气呼呼地看着穆夏把 A 带进了办公室交谈。

再后来,穆夏又见了 B 和 C。

最后,案子破了,犯罪嫌疑人是 C。

(六)

怎么破的呢,是犯罪嫌疑人 C 在穆夏师姐的心理诱导和狂轰乱炸之下,忍受不住心理压力,主动承认的。其实,司法实践中有很多案子,没有找到充足的证据,最后是依靠口供获得线索,再根据口供返回去找证据的。这起案子也一样,C 认罪以后,坦白了作案工具的来源,所里的同志去合适之后,找到了证据。

至于穆夏师姐在与 C 交谈的时候,采用了哪些技巧和心理战术,不太能说。这起案子之后,市局还专门开了课,邀请穆夏给队里的同志上课,还强制负责讯问犯罪嫌疑人的同志务必到场。

再来说穆夏师姐为什么会把看着没什么嫌疑的 C 纳入怀疑对象。还记得穆夏师姐要求看的受害者受伤部位的照片吗?办这个案子的时候,我们还是太年轻,经验不足,其实,这起案子并非一点线索都没有,线索就在受害者的身上,只不过被我们忽略了。

受害者身上的大部分伤口,尤其是针孔,近似于一条直线。而 C 初中毕业以后,一直在缝纫厂里做衣服,十几年如一日,产生了习惯,以至于她在对老人实施虐待的时候,也要强迫针孔是对齐的。

C 后来交代了她的犯罪动机,很简单,父母对她不好,但父母死得早,她没地方宣泄,所以来到养老院。

再说回到 B,有虐待动物史,但回顾她的虐待史和案底里惨不忍睹的动物尸体照片,穆夏推测 B 的虐待行为是奔放、宣泄型的,不太符合受害者老人身上的伤口特征。

最后说回到 A,巧合且稀奇的是,穆夏推测她患有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。

这是一种什么病症呢?孟乔森综合症是在自己的身上制造病症,从别人的关心那里得到满足感,而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则是在被照料者身上制造病症,从自己照顾别人的过程中获得满足感。

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,时常发生在医护者或父母的身上。举个例子,父母臆想孩子得了某种病,通过各种手段,让孩子产生臆想疾病的症状,自己再悉心照料,从而满足自己。

A 和林姨之间,互相慰藉,她们的关系简直可以称作是「一个愿打,一个愿挨」。

A 与家庭关系不和的原因,后来我也知道了。A 的父母生了二胎,A 时常给自己的弟弟制造病症,悉心照料,后来被父母发现了,于是出走,来到了养老院,但她没有虐待过老人,只是享受照料别人的过程罢了,没想到竟然这么巧,遇上了林姨。

那件事以后,林晖把林姨接回了家里住,没多久就通过相亲娶了个媳妇儿,还生了个孩子,工作也变成非必要不加班。如今,一家四口幸福美满。

那个养老院当月就关门了,还赔了七名受害者家属一笔钱。

最早被我们发现的彭阿姨,又被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儿送到了下一个养老院。我和林晖出于同情,去年才又去看望她,听院里的护工说,她的家属已经三年没去看她了。

彭阿姨的神志更加不清了,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「你是我的儿子吗?」



作者: 还活着    时间: 2023-2-26 22:15
什么
作者: 平常心爱拼才会赢    时间: 2023-2-26 22:18
故事已读!精彩
作者: 高德地图    时间: 2023-2-26 22:38
写好多
作者: 开心招财进宝    时间: 2023-2-26 22:41
喜提鬼鬼
作者: 海贼王路飞    时间: 2023-2-26 23:10
真长啊
作者: 十年    时间: 2023-2-26 23:41
写的什么啊,这么长
作者: 中年大叔    时间: 2023-2-27 00:38
这系列挺好  希望老哥能持续更新
作者: 石昊    时间: 2023-2-27 08:56
这故事长到看完都还没看明白
作者: 未知    时间: 2023-2-27 12:16
太长了
作者: 提桶跑路    时间: 2023-2-27 14:05
提示: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
作者: 孤军奋战    时间: 2023-2-28 05:49
持续更新吧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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